一只羊。
两只羊。
咦，刚刚跑过去一只欸。
她记不清方才有没有数过这捣乱的家伙。
穆孤烟气恼地跺了跺脚。
她泪汪汪地看向了老人。
以及老人身边那位威严而庞大的漆黑巨兽。
巨兽是老人的至交好友，他们的友情据说已持续数十余年了。
穆孤烟不知道，她也才六岁不到呀。
“黑狼叔。”
她跑向漆黑的巨兽。
“谢谢你。”
巨兽黄金般的瞳孔微微一凝。
旋即仰天大笑数声。
“无妨。”
巨兽口吐人言，他是会说人族的语言的。
“我与穆老家伙本是好友，平日里狼群多受你二人照顾，如今看着羊群也不过顺手，无须言谢。”
是了。
巨兽是大黑狼。
这方天地有妖，他是妖。
他是草原的孩子。
······
“叔！”
穆孤烟抱住了黑狼的前腿。
黑狼太高啦，小丫头个子矮矮的，还没过膝盖。
黑狼宠溺地笑了笑，叼住她的衣领。
“哇哇！”
穆孤烟骑上了黑狼的背。
她这会儿便是狼骑士啦。
好耶。
“别太宠她，布伊斯特雷。”
这是黑狼的名字，老人总是如此喊他，他也习惯。
听着或许生分，于他们而言却是合适。
君子之交淡如水。
即便黑狼不是人。
无妨。
很多时候有些“君子”连人都称不上，老人见过太多的“君子”，但他们比不上黑狼。
老人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，将藏在背后的羊推给了黑狼。
“这家伙也死了······送给狼群，今年或许还有死羊。”
黑狼不动声色地将老羊踢向背后。
黑狼记性好，对这头年轻时精壮的家伙倒是有一个极深的印象。
“今年确实诡异······我替狼群感谢你的慷慨与大方，穆武。”
“客套做什么，这丫头长得快，重不重？”
小姑娘听得一清二楚，小脸儿又鼓起了。
她不胖的。
她好瘦，脸上都没肉肉。
“不重。”
你看，黑狼叔都这么说。
“但确实长得快······她快六岁了吧？”
老人与她皆是一愣。
黑狼记着她的诞辰。
六年啦。
“我与狼主商量商量，看看能给丫头送点什么。”
“我去看着羊。”
许是为了维持新鲜感，以及不想让长辈们瞧见自己激动的模样，穆孤烟一溜烟儿从黑狼的背上一跃而下，跑去数羊了。
诞辰欸。
黑狼叔要送自己礼物！
今年要过得隆重些呀。
“六十八只。”
黑狼大笑道，自是忽略了女孩儿幽怨的目光。
黑狼伏在老人的身边，目光悠远而绵长，他凝视着远方的群山，豪气顿生。
他总是有属于狼的梦的，但很遗憾，他无法成为狼王。
狼主比他更为强大，他心服口服。
······
女孩儿与羊群玩成了一片。
雪白中多出了小小的影子。
“穆武。”
黑狼轻道，声音嘶哑。
“你来这里多久了？不想回去看看？”
“我认识你多久？”
“数十年吧······”
老人笑道：
“对啊，数十年了，不想回去了。
回去徒增悲伤，他们见不得我好，不如于此孤独终老罢。”
谈话间，老人看向与羊群嬉戏的女孩儿。
“你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顿了顿，老人扬鞭，指向存在于回忆中的故乡。
“你既然知道，便明白我的故乡容不下我，他们是‘君子’，哪容得下小人呢？”
此为气话······黑狼轻蔑地笑了笑，却没有过多的评价。
人心复杂，狼主与他如此说过，黑狼渐渐地明白了这一点。
他不懂老人，不懂穆武。
黑狼不懂穆武不愿回故乡的原因，他是草原的子民，这一生的家就是草原，不会变化，他又望向天空与群山的交界，黄金似的瞳仁将美景刻成一幅色彩缤纷的画卷。
羊群悠然自得，它们吃草，喝水，睡眠。
或许在某一场凛冽的寒风中丢了性命而不自知，从此长眠于不醒的梦。
老人与黑狼注视的方向相同，想得却不同。
思绪当然不一样。
他在想天色渐晚。
······
“真冷。”
黑狼咧了咧嘴，一身长毛随风而动。
这种家伙居然在寒冷，便是老人也忍俊不禁，拍了拍黑狼的肩。
“送我点毛，我给丫头添一条狼毛毯。”
“滚。”
黑狼骂道，而后沉默。
片刻后，他低语轻问：
“真要？”
“滚吧。”
这回轮到老人骂了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五岁那年你们狼主送的狼毛袄这丫头不肯穿，太硬，她说毛戳得她难受。”
黑狼翻了个白眼，忽地想起身后那只老羊了。
羊群并未看见它们中少了某个精壮的老家伙。
羊群无忧无虑。
“羊群不好过，狼群也不好过啊。”
黑狼感慨道，心中感激之情更甚。
多亏了穆武。
往年冬日总有冻死的羊，狼群常常捕不到猎物，他送的羊便成了救命的粮食。
并非所有狼都如他与狼主这般起了灵智，能够修行。
“狼主近日如何？”
老人想起了狼主。
这位狼群的王，这位草原的帝王，这位笑容和煦温柔，金黄的眸中却透露着血腥与肃杀的狼主。
“不好过嘞。”
黑狼翻了个身，总归失了几分警惕心。
若狼主瞧见他这副模样，想来会痛斥几句，而后也变得懒洋洋。
“人太贪婪，你的故乡，你的同僚在侵吞草原。”
黑狼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仇恨。
“哼。”
他道：
“人族都不是好东西。”
“你算把我也骂了吧？”
老人倒是不恼，他们的相处从来如此，黑狼从不掩饰对于人族的敌意，即便老人在一旁。
“不说烦心事，今日得了好处，不该与你说这些，说些开心的。”
黑狼慈爱地看着大汗淋漓的女孩儿，硕大的额头顶了顶老人的背。
“记得让她洗一洗，小心得病。”
他们是看着她长大的，大姑娘了。
嘿。
“你有想好送她什么吗？”
“想好了······我打算回去一趟，买一点材料。”
黑狼一愣，他只道老人的目光中满是坚定，想来是很早前便拿定了主意。
或许是该如此，黑狼想，这丫头不是个平凡的主。
他想起那一抹燎原的赤红。
“管用吗？你们那套方法？”
“先试试。”
即便老人坚定，心中亦有些犯怵。
万一不管用呢？
“不管用就让她来狼群，狼主会有方法的。”
黑狼似是忽地想起了高兴的事，他用大爪子用力地拍了拍老人。
“戴罪之身就好好在草原，我会去请示狼主。”
黑狼大笑。
机会难得。
这丫头或许可以出去见见世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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